第98章 房子沒有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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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郝可驚訝地合不攏嘴巴。
淩旭“哦”了一聲，似乎並不意外。
乘黃一族乃是傳說時代的大妖，在三黃五帝之前就存在了，他們的誕生屬於神跡降臨，也就是說，並不是胎生或是卵生的，而是說降臨就降臨了。
只有神明才知道乘黃的媽媽是誰吧。
“淩、淩思睿也知道他是撿來的嗎？”郝可忍不住問，他看向淩旭，“他一直都知道？”
“嗯。”淩旭應道。
郝可明白了。
仿佛在黑夜的雪地上走了很久，忽然間有人舉起一支火把，頓時將那些隱藏在黑暗裏的軌跡照得一清二楚。
許多感覺怪異的地方，頓時能說通了。
比如淩思睿從來不管淩旭叫爸爸，都是直呼其名，只有跟郝可說話的時候，偶爾才說我爸如何如何。
比如淩思睿回答起“媽媽”這話題的時候，都是很坦然地說“我沒有媽媽”，如果他的媽媽是早早去世了，他不會這麽幹脆地說“沒有”。
又比如淩旭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單純，不像一個單親帶娃的爸爸，倒像是一個一直單身的人，不，一個一直單身的野人。
現在，所有疑點都得到了解釋，淩思睿不是淩旭的親生兒子，淩旭之所以會撿淩思睿回來養，是因為他們兩個是同族。
他們兩個一起下山考「人準證」，為了看起來正常或是別的什麽原因，偽裝成一個單親爸爸帶娃的家庭。
“原來是這樣……”郝可有一種大學時期通宵解題，終於把一道高數大題解出來的豁然開朗感，或者說，成就感。
淩旭沒想到郝可對這件事反應這麽大，他想起情感顧問陸鯤的話：看到喜歡的人和別人在一起，就會生氣，這叫嫉妒，或者說吃醋。
淩旭想試試看，陸鯤說得到底準不準，趁著郝可的心情不錯，他問道：“你吃醋了嗎？”
郝可頓時瞪大了眼睛：“我為什麽要吃醋？”
“我和別人結婚了，而且還生了一個孩子。”
“我、我沒有！”郝可驚呆，“我沒有那麽變態！你不要胡說八道！”
什麽？吃班裏學生家長的醋？因為他和他老婆生了班裏同學？
這是正經班主任能幹出來的事兒？
淩旭不說話了，他在心裏默默給情感顧問陸老師打了一個紅叉。
“而且我為什麽要吃醋，我、我又不喜歡……”郝可說到一半，聲音低下去，“你”字被他吃掉了。
淩旭的眼神黯下來。
不喜歡，是討厭的意思嗎？
他又想到了淩思睿說的話：郝老師肯定討厭死你了。
“你討厭我？”他沈聲問。
“啊？”郝可一楞，“我沒有啊，我為什麽要討厭你？”
“那你為什麽不喜歡我？”
“我、我不討厭你，不代表就要喜歡你啊！”
“那你喜歡誰？”
郝可快要被淩旭的一連串發問逼到無法招架，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守門員，淩旭就像一個罰點球的前鋒，接二連三的大力直球直奔郝可門面而來。
他要麽躲，躲了就失分，要麽防守，冒著被踢斷鼻梁骨的風險。
“我誰都不喜歡！”郝可大聲說，“不要問這種無聊的小學生問題！”
“嗯，”淩旭點了點頭，“那就是說我還有機會。你喜歡什麽樣的人？”
郝可捂住了耳朵，大步向前走去。
這時，郝可的手機響了起來。
太好了，不知道是誰這麽會找時機，正巧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救郝可於水火。
郝可沖淩旭比了個“噤聲”，接起電話。
“餵，請問您是？”
“啊？白組長？”
電話是白組長打來的，郝可下意識就叫出了白組長，淩旭的眼神發生微妙的變化。
郝可趕緊壓低聲音，走到一邊去：“白組長，找我有什麽事嗎？什麽，關於房子……？好，好我現在就來！”
掛了電話，郝可不得不硬著頭皮面對淩旭狐疑的目光。
“我要去一趟房管局……現在。”郝可說道，“我那套房子出了點問題……要不然，你先回家？”
十分鐘後，郝可坐上了出租車。
出租車後排的空間有些狹小，因為一一淩旭也坐上來了。
夜晚的城郊馬路上，沒有什麽人，一片安靜之中，只有風聲掠過車窗。
“白青為什麽有你的電話？”淩旭忽然問道。
郝可只覺後腦勺的一根麻筋跳了跳，他也奇怪，為什麽好巧不巧，白青就在那個時候打了電話，他又嘴快叫出了“白組長”，導致現在淩旭這個大粘人精又跟上了他，讓他在露餡邊緣反覆橫跳。
“因為……”郝可靈機一動，說道，“白組長昨天不是幫著一起找我了嗎，舒小姐那邊也是白組長通知的，我想問一問梧桐樹灣那個案子後續是怎麽處理的，白組長正好在房管局認識人，他很熱心地幫我打探消息來著。”
淩旭沈默著，他的表情十分嚴肅。
不過，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他壓根沒聽懂郝可說什麽！
已經繞進去了！
反正只要知道，郝可和白青是通過正常渠道認識的，並不是因為記憶清理存在漏洞。
懂了。
出租車行駛到房管局大院門前，郝可看了一眼表：“現在已經九點多了，你確定要跟我一起進去？”
“嗯。”淩旭擡頭看向房管局大院，他不會再讓郝可一個人留在這裏，哪怕要見的人是白青也不行。
郝可無法，只好帶著淩旭一起進去，希望白青不要太過意外。
兩人沿著熟悉的路線，來到L形辦公樓下。
令人意外的是，L形辦公樓一片漆黑，樓宇表面還拉起了安全網，通往辦公樓的路上橫著一架吊車，前面豎著一塊牌子：
危房改造，請勿靠近。
郝可倒吸一口涼氣，怎麽就危房改造了？
對了，淩旭當時好像變出了原形，郝可意識模糊，只看到一大個金光閃閃的動物腦袋探進來，想來，光是腦袋就有那麽大，身體應該更大……
郝可仰起頭，果然在四樓看見了一個大窟窿。
嗯……
“郝老師！這邊！”白青站在路邊，沖郝可搖手。
郝可走了過去：“白組長。”
白青看見了郝可身後的淩旭，有些詫異：“他怎麽也來了？”
“正好一起從學校出來。”郝可簡短地解釋道。
白青點了點頭：“好吧，既然來了，那就一起吧。”
少頃。
白青把郝可和淩旭讓進一間辦公室，辦公室的門上貼著一張紙，上面寫著：案件調查組征用。
進入辦公室，只見一個回字形的會議桌前坐著幾個房管局的人，桌上則堆滿了紙質材料，白青在門上敲了敲，一個房管局員工站起來，向他們點頭致意。
郝可認出了這個人，就是之前打電話聯系他的調查組小曹。
看來，這間辦公室裏正在緊張加班的，就是梧桐樹灣案件調查組的員工啊。
郝可頓時緊張起來。
“郝老師。”小曹跟郝可打了個招呼，又看向一旁的淩旭，這個高大的男人他也見過，似乎也是在梧桐樹灣買了房子的人。
“情況比較覆雜，讓小曹給你講一下吧。”白青臉色凝重地說道。
郝可心下一沈。
多半不是好消息，否則，白青也不會大晚上打電話叫他來這邊。
十分鐘後。
郝可聽完了小曹的講解，越聽越是心涼。
那個可惡變態蛇妖，真的把他的房子當成犯罪證據給交上去了，據說為了把證據坐實，還找了一個姓唐的部長發的加急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撤回來了。
“什麽意思？你是說，我簽了購房合同，也作廢了？”郝可輕聲問道。
淩旭一直看著郝可的臉，郝可的臉色這時候已經白的不正常了。
他不由得深深皺起眉頭，又看向小曹。
小曹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得冰冷，一股無形的威壓壓在他頭頂，他不得不用力挺起脖子，才不至於被那股威壓壓得擡不起頭。
“嘶，空調是不是壞了。”小曹搓了搓胳膊，“郝老師，事情就是這樣的，很遺憾，但是，您的房子只能等到司法拍賣的時候再想辦法回購了。”
司法拍賣，那就要等到整件案子處理完。
不知道要多久。
到時候又是一個什麽樣的競爭局面，誰也預料不到。
“還有一種辦法，您可以考慮市面上的其他樓盤……”小曹說到一半，看見郝可的臉色，他說不下去了，讓同事拿來一份S市最近一年計劃開盤的樓盤匯總表，遞給郝可，“郝老師，這是我們整理的第一手材料，您看一看吧。”
郝可接過那份材料，目光向紙上看去。
不知怎麽的，委屈的淚水就掉在了紙上。
啪嗒一滴，淺淺地暈開來。
郝可急忙把紙翻過去，收進公文包裏，用手背抹了把臉，深吸一口氣：“謝謝。”
小曹有些擔心地看著他。
郝可知道，這不能怪小曹，為了安撫他的情緒，小曹和同事做了這麽個表出來，已經是仁至義盡。
可是，他也很清楚，未來一年中，甚至兩年中，再開盤的樓盤，沒有梧桐樹灣這樣合適的了。
是，S市的樓盤非常豐富，各種條件的都有，但郝可必須在帝皇小學附近找，他不願意把房子買在通勤時間超過半個小時的地方，那樣會大大影響他的生活質量，就算房子性價比再高，他也不願意犧牲中午回家做飯、休息，在天亮的時候下班到家的可能性。
他已經規劃好了一切，關於未來生活的一切。
他要在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下樓跑步，要在塑膠跑道上跑過整個梧桐樹灣社區花園，他要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在能看見風景的廚房裏做早餐。
他要在周末的下午在滿墻書架下的懶人沙發裏看書，他要在月光明媚的夜晚坐在飄窗上看天空看月亮。
現在這些都沒有了。
人世間最殘酷的莫過於，以為自己足夠幸運拿到了夢中情房，卻又在短短一個月裏失去了它。
期間的期待、興奮、難眠、暢想，全都落了空。
現在什麽都沒有了，還不如一開始就未曾有過，不要有希望，也就不會有失望。
小曹看著郝可的表情，張了張嘴，他知道現在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多餘，他嘆了口氣：“郝老師，要不然，你去業主群裏問一問，有沒有其他業主要出手房子的……”
“謝謝，我知道了。”郝可輕輕點了一下頭，“沒有別的事的話，我先走了。”
“好，好的。”小曹目送郝可和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一起出去，身上的威壓驟然減輕，但是心裏仍然沈甸甸的，像壓著一塊石頭。
他也是工薪階層，怎麽能不明白郝可的想法呢。
如果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，他恐怕會當場崩潰。
郝老師不愧是老師，在這種情況下，還能保持理智。
郝可走出房管局的大樓。
其實他也不想保持理智，他想無理取鬧，大喊大叫。
可是有用麽，有什麽用呢，能夠挽回現在的局面嗎？能夠讓他的房子回到他手裏嗎？
而且，犯錯的也不是房管局的員工，不是小曹，也不是白組長，給他們平添負擔，是沒有道理的事情。
但是他好委屈啊，果然突然降臨在頭上的好事，最終還是要加倍還回去。
如果他不貪圖淩旭變出來的2號，堅持要392號，他是不是……也可以買到心儀的房子呢。
是的，他承認，在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號碼是392號那一刻，他動了貪念，他沒有回去認領那個392號。
也因為這個，他現在想要大喊大叫都沒底氣，他確實有錯。
“郝老師，你沒事吧？”白青擔心地問道。
“沒事……我有點累了。”郝可緊緊抱著公文包，目光垂下，望著腳前的路。
一直跟在郝可身邊的淩旭，此刻目光陰沈，越過郝可，望向白青，無聲地詢問他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白青沖淩旭一擺頭，示意等會兒私底下說。
“我叫的車到了，”郝可有氣無力地說，“我回去了。”
不等白青和淩旭答應，他就向大門前走去。
“到底怎麽回事。”淩旭沈聲問白青。
兩人落後一步，在郝可走出一段距離後，白青才說：“是顧傳音幹的，他在房管局有個相好，姓唐，知道顧傳音準備要挾郝老師，給他出的主意。”
淩旭立刻向辦公樓走。
白青連忙攔住他：“你幹什麽去！”
“找他算賬。”淩旭撞開白青。
白青差點摔倒，他只是一個善後組溫和無害的組長，怎麽可能懟得過治安大隊的強力輸出。
“淩旭！不要亂來！姓唐的和顧傳音狼狽為奸，已經被拘禁起來了，不在這裏了！”白青急忙叫道。
淩旭站住了腳。
“但是我也不能帶你去見他，拘禁期間，如果沒有正當理由，不可以隨便見人。”白青趕緊給自己的話打了個補丁。
如果讓氣頭上的淩旭見到姓唐的，用腳指頭想一想都知道會是個什麽結果，顧傳音一個幾百年修為的老蛇妖也不夠淩旭啃兩口的，唐部長只是個人類！
淩旭思索了兩秒鐘，調轉方向，快步向大門走去。
“你去哪裏？”白青急忙跟上。
淩旭沒有回答，身體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，人已經出了院門，來到路邊的出租車前，拉開了後門。
郝可一坐進出租車裏，就忍不住眼淚，捂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。
他自打離開學校，還沒有這樣丟臉地哭過。
很小的時候，郝可的那位嚴厲的教授父親就不許他哭，哭沒有用，只是無能的表現。
如果被教授父親聽到了他的哭聲，巴掌就會無情地掄上來，所以郝可形成了習慣，哭的時候要躲起來，要一個人，不要出聲音。
雖然……這裏還有個出租車司機，但是他不想管了。
反正坐完這趟車，誰也不認識誰，現在他只想發洩一下瀕臨崩潰的情緒。
尤其是……想到樓上的電鉆，即將改造成公寓式酒店的出租屋，樓房管家那冷冰冰的語氣，一切都打回原形了。
郝可正哭的投入，忽然，一陣冷風灌了進來，有人拉開後門，擠了上來。
郝可：？？？
郝可吃驚地擡起頭，眼淚依然掛在臉上，用帶著鼻音的聲音說：“抱歉……這輛車已經有人了。”
接著，他看到了熟悉的肩膀、脖頸，男人轉過來，臉上沒什麽表情，目光中卻帶著濃濃的擔憂，打量著他的臉。
郝可猛地舉起小曹給他的那份打印材料，擋住臉。
“先生？”司機以為淩旭是中間出來拼車的，“您還是另外叫一輛車吧？我們這裏不拼車。”
淩旭抓住郝可的手，連著打印材料一起扳下來，扣在自己身上，他註視著郝可的臉，外面的路燈光照進來，淚光反射著點點白光，他的眼眶微微泛紅，鼻尖也是。
他的精致的小蛋糕，他舍不得碰的小蛋糕，現在因為傷心，自己融化了，縮成了小小的一團，看起來格外脆弱可憐。
如果這個時候，有任何方法能讓他開心，淩旭都願意試一試。
“你……為什麽哭了？”淩旭擡起手，摸了摸郝可的臉頰，“怎麽樣才能不哭？”
郝可懷疑淩旭是不是只會這種直球式提問，就好像他們兩個是機器人，一個問另一個，要關掉哪個開關，它才能止住眼淚。
可是……竟然有點感動，是怎麽回事。
也許郝可一向是一個人挺過難關，從不輕易向他人表現自己脆弱的一面，所以，也就沒有感受過這種難受的時候，有人陪伴的溫暖吧。
司機“嘖”了一聲，原來這倆人是鬧別扭呢，是小情侶啊，那就走吧。
出租車啟動，行駛在繁華的城市街道上，一徑上了高架，往郊區駛去。
“沒事，”郝可抹了把臉，偏過頭，往窗外看去，“不用管我。”
“……”淩旭拉著他的手，稍稍用力捏住。
“真的沒事，”郝可把手從淩旭手中抽出來，“我過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從最初的難過裏緩過來，郝可感到有些尷尬，或許是自小的教育所致，向他人暴露脆弱的一面，對於郝可來說是羞恥的事情，這已經形成條件反射。
淩旭沈默著，看著郝可。
郝可也不說話，望著窗外。
出租車駛入郊區，街道上空蕩蕩的。
快要到達目的地時，淩旭終於收到了白青的回信。
他也不知道這種事應該求助於誰，就給知情人白青發了一個短信，問他該怎麽做，才能讓郝可高興起來。
白青一向思維縝密，他給出的建議肯定不會錯。
淩旭收到回信後，立刻打開來看。
白青回覆：郝老師是因為心儀已久的房子沒有了，所以才會難過，你不是也在梧桐樹灣買了房子嗎？要不然你到業主群裏幫他問問，看看有沒有人要出二手房。如果能買到差不多的，或是比郝老師之前買的條件還要好的，郝老師應該就不會難過了。
白青這番話說得十分穩當，然而，在淩旭看來，卻只有最後一句話一一
如果能買到比郝老師之前買的條件還要好的，郝老師應該就不會難過了。
那還用得著問嗎？
淩旭自己那套房子，就是全梧桐樹灣條件最好的一套！
出租車到達目的地，郝可結了賬，下了車，淩旭也跟著他下了車。
“你……不回家嗎？”郝可回過頭，“我已經沒事了，你不用陪我。”
路燈光下，淩旭正垂目註視著他，逆光之中，看不清楚淩旭的表情，卻能看到他的眼睛裏有溫柔的光流過：“別哭了，我的房子送給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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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旭“哦”了一聲，似乎並不意外。
乘黃一族乃是傳說時代的大妖，在三黃五帝之前就存在了，他們的誕生屬於神跡降臨，也就是說，並不是胎生或是卵生的，而是說降臨就降臨了。
只有神明才知道乘黃的媽媽是誰吧。
“淩、淩思睿也知道他是撿來的嗎？”郝可忍不住問，他看向淩旭，“他一直都知道？”
“嗯。”淩旭應道。
郝可明白了。
仿佛在黑夜的雪地上走了很久，忽然間有人舉起一支火把，頓時將那些隱藏在黑暗裏的軌跡照得一清二楚。
許多感覺怪異的地方，頓時能說通了。
比如淩思睿從來不管淩旭叫爸爸，都是直呼其名，只有跟郝可說話的時候，偶爾才說我爸如何如何。
比如淩思睿回答起“媽媽”這話題的時候，都是很坦然地說“我沒有媽媽”，如果他的媽媽是早早去世了，他不會這麽幹脆地說“沒有”。
又比如淩旭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單純，不像一個單親帶娃的爸爸，倒像是一個一直單身的人，不，一個一直單身的野人。
現在，所有疑點都得到了解釋，淩思睿不是淩旭的親生兒子，淩旭之所以會撿淩思睿回來養，是因為他們兩個是同族。
他們兩個一起下山考「人準證」，為了看起來正常或是別的什麽原因，偽裝成一個單親爸爸帶娃的家庭。
“原來是這樣……”郝可有一種大學時期通宵解題，終於把一道高數大題解出來的豁然開朗感，或者說，成就感。
淩旭沒想到郝可對這件事反應這麽大，他想起情感顧問陸鯤的話：看到喜歡的人和別人在一起，就會生氣，這叫嫉妒，或者說吃醋。
淩旭想試試看，陸鯤說得到底準不準，趁著郝可的心情不錯，他問道：“你吃醋了嗎？”
郝可頓時瞪大了眼睛：“我為什麽要吃醋？”
“我和別人結婚了，而且還生了一個孩子。”
“我、我沒有！”郝可驚呆，“我沒有那麽變態！你不要胡說八道！”
什麽？吃班裏學生家長的醋？因為他和他老婆生了班裏同學？
這是正經班主任能幹出來的事兒？
淩旭不說話了，他在心裏默默給情感顧問陸老師打了一個紅叉。
“而且我為什麽要吃醋，我、我又不喜歡……”郝可說到一半，聲音低下去，“你”字被他吃掉了。
淩旭的眼神黯下來。
不喜歡，是討厭的意思嗎？
他又想到了淩思睿說的話：郝老師肯定討厭死你了。
“你討厭我？”他沈聲問。
“啊？”郝可一楞，“我沒有啊，我為什麽要討厭你？”
“那你為什麽不喜歡我？”
“我、我不討厭你，不代表就要喜歡你啊！”
“那你喜歡誰？”
郝可快要被淩旭的一連串發問逼到無法招架，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守門員，淩旭就像一個罰點球的前鋒，接二連三的大力直球直奔郝可門面而來。
他要麽躲，躲了就失分，要麽防守，冒著被踢斷鼻梁骨的風險。
“我誰都不喜歡！”郝可大聲說，“不要問這種無聊的小學生問題！”
“嗯，”淩旭點了點頭，“那就是說我還有機會。你喜歡什麽樣的人？”
郝可捂住了耳朵，大步向前走去。
這時，郝可的手機響了起來。
太好了，不知道是誰這麽會找時機，正巧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救郝可於水火。
郝可沖淩旭比了個“噤聲”，接起電話。
“餵，請問您是？”
“啊？白組長？”
電話是白組長打來的，郝可下意識就叫出了白組長，淩旭的眼神發生微妙的變化。
郝可趕緊壓低聲音，走到一邊去：“白組長，找我有什麽事嗎？什麽，關於房子……？好，好我現在就來！”
掛了電話，郝可不得不硬著頭皮面對淩旭狐疑的目光。
“我要去一趟房管局……現在。”郝可說道，“我那套房子出了點問題……要不然，你先回家？”
十分鐘後，郝可坐上了出租車。
出租車後排的空間有些狹小，因為一一淩旭也坐上來了。
夜晚的城郊馬路上，沒有什麽人，一片安靜之中，只有風聲掠過車窗。
“白青為什麽有你的電話？”淩旭忽然問道。
郝可只覺後腦勺的一根麻筋跳了跳，他也奇怪，為什麽好巧不巧，白青就在那個時候打了電話，他又嘴快叫出了“白組長”，導致現在淩旭這個大粘人精又跟上了他，讓他在露餡邊緣反覆橫跳。
“因為……”郝可靈機一動，說道，“白組長昨天不是幫著一起找我了嗎，舒小姐那邊也是白組長通知的，我想問一問梧桐樹灣那個案子後續是怎麽處理的，白組長正好在房管局認識人，他很熱心地幫我打探消息來著。”
淩旭沈默著，他的表情十分嚴肅。
不過，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他壓根沒聽懂郝可說什麽！
已經繞進去了！
反正只要知道，郝可和白青是通過正常渠道認識的，並不是因為記憶清理存在漏洞。
懂了。
出租車行駛到房管局大院門前，郝可看了一眼表：“現在已經九點多了，你確定要跟我一起進去？”
“嗯。”淩旭擡頭看向房管局大院，他不會再讓郝可一個人留在這裏，哪怕要見的人是白青也不行。
郝可無法，只好帶著淩旭一起進去，希望白青不要太過意外。
兩人沿著熟悉的路線，來到L形辦公樓下。
令人意外的是，L形辦公樓一片漆黑，樓宇表面還拉起了安全網，通往辦公樓的路上橫著一架吊車，前面豎著一塊牌子：
危房改造，請勿靠近。
郝可倒吸一口涼氣，怎麽就危房改造了？
對了，淩旭當時好像變出了原形，郝可意識模糊，只看到一大個金光閃閃的動物腦袋探進來，想來，光是腦袋就有那麽大，身體應該更大……
郝可仰起頭，果然在四樓看見了一個大窟窿。
嗯……
“郝老師！這邊！”白青站在路邊，沖郝可搖手。
郝可走了過去：“白組長。”
白青看見了郝可身後的淩旭，有些詫異：“他怎麽也來了？”
“正好一起從學校出來。”郝可簡短地解釋道。
白青點了點頭：“好吧，既然來了，那就一起吧。”
少頃。
白青把郝可和淩旭讓進一間辦公室，辦公室的門上貼著一張紙，上面寫著：案件調查組征用。
進入辦公室，只見一個回字形的會議桌前坐著幾個房管局的人，桌上則堆滿了紙質材料，白青在門上敲了敲，一個房管局員工站起來，向他們點頭致意。
郝可認出了這個人，就是之前打電話聯系他的調查組小曹。
看來，這間辦公室裏正在緊張加班的，就是梧桐樹灣案件調查組的員工啊。
郝可頓時緊張起來。
“郝老師。”小曹跟郝可打了個招呼，又看向一旁的淩旭，這個高大的男人他也見過，似乎也是在梧桐樹灣買了房子的人。
“情況比較覆雜，讓小曹給你講一下吧。”白青臉色凝重地說道。
郝可心下一沈。
多半不是好消息，否則，白青也不會大晚上打電話叫他來這邊。
十分鐘後。
郝可聽完了小曹的講解，越聽越是心涼。
那個可惡變態蛇妖，真的把他的房子當成犯罪證據給交上去了，據說為了把證據坐實，還找了一個姓唐的部長發的加急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撤回來了。
“什麽意思？你是說，我簽了購房合同，也作廢了？”郝可輕聲問道。
淩旭一直看著郝可的臉，郝可的臉色這時候已經白的不正常了。
他不由得深深皺起眉頭，又看向小曹。
小曹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得冰冷，一股無形的威壓壓在他頭頂，他不得不用力挺起脖子，才不至於被那股威壓壓得擡不起頭。
“嘶，空調是不是壞了。”小曹搓了搓胳膊，“郝老師，事情就是這樣的，很遺憾，但是，您的房子只能等到司法拍賣的時候再想辦法回購了。”
司法拍賣，那就要等到整件案子處理完。
不知道要多久。
到時候又是一個什麽樣的競爭局面，誰也預料不到。
“還有一種辦法，您可以考慮市面上的其他樓盤……”小曹說到一半，看見郝可的臉色，他說不下去了，讓同事拿來一份S市最近一年計劃開盤的樓盤匯總表，遞給郝可，“郝老師，這是我們整理的第一手材料，您看一看吧。”
郝可接過那份材料，目光向紙上看去。
不知怎麽的，委屈的淚水就掉在了紙上。
啪嗒一滴，淺淺地暈開來。
郝可急忙把紙翻過去，收進公文包裏，用手背抹了把臉，深吸一口氣：“謝謝。”
小曹有些擔心地看著他。
郝可知道，這不能怪小曹，為了安撫他的情緒，小曹和同事做了這麽個表出來，已經是仁至義盡。
可是，他也很清楚，未來一年中，甚至兩年中，再開盤的樓盤，沒有梧桐樹灣這樣合適的了。
是，S市的樓盤非常豐富，各種條件的都有，但郝可必須在帝皇小學附近找，他不願意把房子買在通勤時間超過半個小時的地方，那樣會大大影響他的生活質量，就算房子性價比再高，他也不願意犧牲中午回家做飯、休息，在天亮的時候下班到家的可能性。
他已經規劃好了一切，關於未來生活的一切。
他要在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下樓跑步，要在塑膠跑道上跑過整個梧桐樹灣社區花園，他要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在能看見風景的廚房裏做早餐。
他要在周末的下午在滿墻書架下的懶人沙發裏看書，他要在月光明媚的夜晚坐在飄窗上看天空看月亮。
現在這些都沒有了。
人世間最殘酷的莫過於，以為自己足夠幸運拿到了夢中情房，卻又在短短一個月裏失去了它。
期間的期待、興奮、難眠、暢想，全都落了空。
現在什麽都沒有了，還不如一開始就未曾有過，不要有希望，也就不會有失望。
小曹看著郝可的表情，張了張嘴，他知道現在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多餘，他嘆了口氣：“郝老師，要不然，你去業主群裏問一問，有沒有其他業主要出手房子的……”
“謝謝，我知道了。”郝可輕輕點了一下頭，“沒有別的事的話，我先走了。”
“好，好的。”小曹目送郝可和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一起出去，身上的威壓驟然減輕，但是心裏仍然沈甸甸的，像壓著一塊石頭。
他也是工薪階層，怎麽能不明白郝可的想法呢。
如果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，他恐怕會當場崩潰。
郝老師不愧是老師，在這種情況下，還能保持理智。
郝可走出房管局的大樓。
其實他也不想保持理智，他想無理取鬧，大喊大叫。
可是有用麽，有什麽用呢，能夠挽回現在的局面嗎？能夠讓他的房子回到他手裏嗎？
而且，犯錯的也不是房管局的員工，不是小曹，也不是白組長，給他們平添負擔，是沒有道理的事情。
但是他好委屈啊，果然突然降臨在頭上的好事，最終還是要加倍還回去。
如果他不貪圖淩旭變出來的2號，堅持要392號，他是不是……也可以買到心儀的房子呢。
是的，他承認，在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號碼是392號那一刻，他動了貪念，他沒有回去認領那個392號。
也因為這個，他現在想要大喊大叫都沒底氣，他確實有錯。
“郝老師，你沒事吧？”白青擔心地問道。
“沒事……我有點累了。”郝可緊緊抱著公文包，目光垂下，望著腳前的路。
一直跟在郝可身邊的淩旭，此刻目光陰沈，越過郝可，望向白青，無聲地詢問他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白青沖淩旭一擺頭，示意等會兒私底下說。
“我叫的車到了，”郝可有氣無力地說，“我回去了。”
不等白青和淩旭答應，他就向大門前走去。
“到底怎麽回事。”淩旭沈聲問白青。
兩人落後一步，在郝可走出一段距離後，白青才說：“是顧傳音幹的，他在房管局有個相好，姓唐，知道顧傳音準備要挾郝老師，給他出的主意。”
淩旭立刻向辦公樓走。
白青連忙攔住他：“你幹什麽去！”
“找他算賬。”淩旭撞開白青。
白青差點摔倒，他只是一個善後組溫和無害的組長，怎麽可能懟得過治安大隊的強力輸出。
“淩旭！不要亂來！姓唐的和顧傳音狼狽為奸，已經被拘禁起來了，不在這裏了！”白青急忙叫道。
淩旭站住了腳。
“但是我也不能帶你去見他，拘禁期間，如果沒有正當理由，不可以隨便見人。”白青趕緊給自己的話打了個補丁。
如果讓氣頭上的淩旭見到姓唐的，用腳指頭想一想都知道會是個什麽結果，顧傳音一個幾百年修為的老蛇妖也不夠淩旭啃兩口的，唐部長只是個人類！
淩旭思索了兩秒鐘，調轉方向，快步向大門走去。
“你去哪裏？”白青急忙跟上。
淩旭沒有回答，身體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，人已經出了院門，來到路邊的出租車前，拉開了後門。
郝可一坐進出租車裏，就忍不住眼淚，捂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。
他自打離開學校，還沒有這樣丟臉地哭過。
很小的時候，郝可的那位嚴厲的教授父親就不許他哭，哭沒有用，只是無能的表現。
如果被教授父親聽到了他的哭聲，巴掌就會無情地掄上來，所以郝可形成了習慣，哭的時候要躲起來，要一個人，不要出聲音。
雖然……這裏還有個出租車司機，但是他不想管了。
反正坐完這趟車，誰也不認識誰，現在他只想發洩一下瀕臨崩潰的情緒。
尤其是……想到樓上的電鉆，即將改造成公寓式酒店的出租屋，樓房管家那冷冰冰的語氣，一切都打回原形了。
郝可正哭的投入，忽然，一陣冷風灌了進來，有人拉開後門，擠了上來。
郝可：？？？
郝可吃驚地擡起頭，眼淚依然掛在臉上，用帶著鼻音的聲音說：“抱歉……這輛車已經有人了。”
接著，他看到了熟悉的肩膀、脖頸，男人轉過來，臉上沒什麽表情，目光中卻帶著濃濃的擔憂，打量著他的臉。
郝可猛地舉起小曹給他的那份打印材料，擋住臉。
“先生？”司機以為淩旭是中間出來拼車的，“您還是另外叫一輛車吧？我們這裏不拼車。”
淩旭抓住郝可的手，連著打印材料一起扳下來，扣在自己身上，他註視著郝可的臉，外面的路燈光照進來，淚光反射著點點白光，他的眼眶微微泛紅，鼻尖也是。
他的精致的小蛋糕，他舍不得碰的小蛋糕，現在因為傷心，自己融化了，縮成了小小的一團，看起來格外脆弱可憐。
如果這個時候，有任何方法能讓他開心，淩旭都願意試一試。
“你……為什麽哭了？”淩旭擡起手，摸了摸郝可的臉頰，“怎麽樣才能不哭？”
郝可懷疑淩旭是不是只會這種直球式提問，就好像他們兩個是機器人，一個問另一個，要關掉哪個開關，它才能止住眼淚。
可是……竟然有點感動，是怎麽回事。
也許郝可一向是一個人挺過難關，從不輕易向他人表現自己脆弱的一面，所以，也就沒有感受過這種難受的時候，有人陪伴的溫暖吧。
司機“嘖”了一聲，原來這倆人是鬧別扭呢，是小情侶啊，那就走吧。
出租車啟動，行駛在繁華的城市街道上，一徑上了高架，往郊區駛去。
“沒事，”郝可抹了把臉，偏過頭，往窗外看去，“不用管我。”
“……”淩旭拉著他的手，稍稍用力捏住。
“真的沒事，”郝可把手從淩旭手中抽出來，“我過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從最初的難過裏緩過來，郝可感到有些尷尬，或許是自小的教育所致，向他人暴露脆弱的一面，對於郝可來說是羞恥的事情，這已經形成條件反射。
淩旭沈默著，看著郝可。
郝可也不說話，望著窗外。
出租車駛入郊區，街道上空蕩蕩的。
快要到達目的地時，淩旭終於收到了白青的回信。
他也不知道這種事應該求助於誰，就給知情人白青發了一個短信，問他該怎麽做，才能讓郝可高興起來。
白青一向思維縝密，他給出的建議肯定不會錯。
淩旭收到回信後，立刻打開來看。
白青回覆：郝老師是因為心儀已久的房子沒有了，所以才會難過，你不是也在梧桐樹灣買了房子嗎？要不然你到業主群裏幫他問問，看看有沒有人要出二手房。如果能買到差不多的，或是比郝老師之前買的條件還要好的，郝老師應該就不會難過了。
白青這番話說得十分穩當，然而，在淩旭看來，卻只有最後一句話一一
如果能買到比郝老師之前買的條件還要好的，郝老師應該就不會難過了。
那還用得著問嗎？
淩旭自己那套房子，就是全梧桐樹灣條件最好的一套！
出租車到達目的地，郝可結了賬，下了車，淩旭也跟著他下了車。
“你……不回家嗎？”郝可回過頭，“我已經沒事了，你不用陪我。”
路燈光下，淩旭正垂目註視著他，逆光之中，看不清楚淩旭的表情，卻能看到他的眼睛裏有溫柔的光流過：“別哭了，我的房子送給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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